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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熹十三年,一场初雪覆盖了整座上京城。

天气骤然转寒,宁安侯府的内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,一声比一声虚弱。

“姨娘,你都咳出血来了,我这就去叫大夫。”

丫鬟云黛匆忙就要离开,倚在榻上的沈姝叫住她,她面色苍白,毫无血色的唇角被鲜血染得殷红。

“不用了,大夫一个时辰前才来过,再把他叫来也没什么用。”

沈姝清楚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,这些年在侯府受尽冷眼,她早已身心俱疲,后来又拼死生下麒儿,身子就越发的差了。

想到麒儿,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眸里难得有了丝光亮。

“姨娘,那我去把麒小爷叫来。”云黛打小就跟在沈姝身边,伺候了她大半辈子,自然知道沈姝在想什么。

沈姝却依旧摇摇头,“麒儿好不容易能去兵部上任,正是他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,就不要去打扰他了。”

“可是姨娘你这身子……”云黛说着眼眶一红,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。“要不我去叫侯爷回来,他就算再怎么不喜姨娘,现下姨娘的身子都这样了,他总不能全然将你置之不顾吧。”

叫谢承玉回来?他会愿意回来吗?

他已经在外面那个女人那里住了一月有余了。

听闻再过一些时日,他就要娶那个女人进府,做正夫人。

她这个不受宠的小妾,此后在侯府便再无容身之地。

思及此,她心中的郁结愈发的深,重重地吐了一口血出来。

云黛忙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掉嘴角的血迹。

突然,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,云黛面色一喜:“定是侯爷回来了!”

沈姝望向门口,就见谢麒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。

“麒,麒小爷……”云黛有些失望。

来的人不是宁安侯谢承玉,而是他与沈姝的儿子谢麒。

沈姝面上却露出笑意,“麒儿,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

“听闻姨娘身子不适,特意告了假。”谢麒语气冷冷淡淡,他将乌黑的药汁端到沈姝面前,“姨娘,把药喝了。”

沈姝虽不爱喝这苦苦的药,但儿子喂的,她自是要喝的。

“姨娘身子不打紧,你莫要因这些小事,误了公事。”沈姝说着,端起药来,小口小口地喝起来。

因汤药很苦,她喝得有些痛苦。

见状,谢麒冷笑了声。

“姨娘,您这三天一大病,五天一小病的争宠把戏还没演够吗?”

“你说什么?”沈姝有些诧异。

谢麒语气中有些不耐烦,他蹙着眉,语气有些重:“父亲的心既不在你身上,姨娘就不要再作了,强求来的感情又有何用。”

沈姝怔怔地看着他。

谢麒那副不悦的模样,竟缓缓地与谢承玉重合,要不说是父子俩呢,连厌恶她的神情都一模一样。

“原来麒儿也认为我是在装病?”沈姝自嘲一笑。

“难道不是吗?”谢麒实在是看腻了沈姝耍的这些心机手段。

自打他记事时起,沈姝就总是用不同的借口装病,时而心口疼,时而头疼手疼脚疼,为的就是让父亲怜惜。

可父亲的心压根不在她身上,她做得再多,也只会惹来父亲更深的厌恶。

听闻不久后,父亲就要娶那位高门贵女进府。

届时再诞下侯府唯一的嫡子,他这位庶长子的地位只会愈发尴尬。而他的生母沈姝,更是再无翻身的可能。

沈姝还整日作妖,只会让他们母子俩在侯府的日子更加艰难。

听到谢麒的这番话,沈姝陷入了沉默。

自她十六岁嫁进侯府给谢承玉做妾,这二十年来,她把所有哄男人的心机手段都用在了他身上,却还是无法得到他的心。

也难怪她的儿子也瞧不起她。

她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,属实不值得同情。

怪就怪她自己,非要算计谢承玉,使尽手段嫁进侯府,却只能做个不受宠的小妾,如今这一切,都是她自找的。

“麒小爷,您怎么能这么说姨娘,姨娘她是真的身子不适……”云黛想为沈姝辩解,沈姝打断了她,“好了,云黛,别说了……”

她身子虚弱,已经没有力气再同谢麒解释。

她知道自己过去做了很多蠢事,才会如今她真的生病了,不仅谢承玉不信,就连她的亲儿子谢麒也不信。

沈姝心头苦闷,一口血涌上喉头,她强忍着,对谢麒道:“既然你不信我,那你就走吧。”

闻言,谢麒转身就走。

走时没有一丝留念。

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沈姝那一口血终是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。

“姨娘!”

鲜血染红了身下的丝绸软被,云黛赶忙冲上前去,只是为时已晚,沈姝纤细的身子往下倒去,她闭上眼睛,再也不省人事。

……

“麒小爷,麒小爷,姨娘她不行了……”云黛跑出去追上还未走远的谢麒,“您快回去看看姨娘最后一眼……”

谢麒不耐烦地甩开云黛的手,“都说了让姨娘不要再装病博取同情了,我还有公务在身……”

话音未落,云黛就朝着谢麒跪了下来,不住地磕头:“麒小爷,我没有骗您,我若是骗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!”

谢麒不信,然而看云黛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,他还是蹙了蹙眉,转身回了内宅。

“姨娘……”

谢麒走进房里,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。

床榻上,沈姝毫无血色地躺在那里,身子已经冰冷,不知走了多久。

谢麒颤抖的手抚上她的眉间,又猛地抽回了手,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。“姨,姨娘,你是在骗我,是不是,跟以前一样又在骗我,是不是……”

谢麒瘫坐在地上,然而沈姝再也不能回应他。

……

阴森恐怖的诏狱里,四处充斥着犯人的哀嚎,血腥味重得让人呼吸都难以承受。

啪!

一道道鞭子的响声伴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,冰冷得宛如地狱恶鬼的声音在狱中响起。

“说,这次的科举舞弊案,是受谁指使的。”

男子一身玄色衣袍,长身玉立,银灰色祥云纹样的腰封紧紧扣住劲瘦的腰身,浑身气势凌人。

他生得眉目清朗,俊美异常,只是一双凤眸却阴沉可怖,令人不敢直视。

被审问的犯人是根硬骨头,不管打得多狠,始终都不肯供出幕后主谋,甚至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。

“谢承玉,有本事你就打死我!不然我就咒你这辈子、下下辈子都妻离子散,痛失所爱!一生不得志!”

“骂,继续骂。”

谢承玉审累了,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下属。“好好审,审不出来不许停。”

说罢,他从腰间拿出一方绣了莲花的洁净帕子,仔细擦了擦被血污脏了的手。

旋即轻声嗤笑。

“妻离子散?痛失所爱?我谢承玉这一生都未曾娶妻,府中也不过只有一房小妾,何来的妻离一说,至于痛失所爱,更是无稽之谈。你们这些酸腐文人,下次要咒我,咒点别的。”

话落,他将手中的帕子随意一丢,像是在丢弃一件弃若敝履的玩意。

未几,随从青璧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。

“大人,不好了……”

“何事?”谢承玉不紧不慢。

“沈姨娘她……她感染风寒……”

“又来。”谢承玉头疼地拧了拧眉,他都躲在都察院一个月没回去了,怎还躲不过府中那整日作妖的沈姨娘?

“回去告诉沈姝,身子不适就请大夫过来看看,还是好不了,就多喝热水。”

青璧脸色有些难看:“大人,府中传来消息,沈姨娘她感染风寒,病重不治,去,去了……”

谢承玉揉着眉心的手一顿,阴鸷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变化。

须臾,他才哑着声道:“回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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