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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将客栈檐角的灯笼浇得只剩一团昏黄光晕。

凌昭踉跄着撞进后厨时,腌菜缸里的酸腐气息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。

左肩的箭伤被雨水泡得发白,暗河水师的***犬吠声穿透雨幕——还有三里。

他反手将短刃***门栓,却在转身瞬间僵住。

灶台边立着个颀长身影,玄色织锦斗篷下露出月白衣角,那人正用银匙搅动药罐,氤氲蒸汽模糊了侧脸。

"阁下不如直接报官。

"凌昭压低身子,袖中淬毒银针蓄势待发。

灶膛里火星噼啪炸响,映出来人耳垂上的银环微光。

青瓷药碗被推到积灰的案板上,江怀舟转身时,凌昭注意到他腰间玉佩缺了半块。

"暗河追杀叛徒的悬赏令,"他指尖划过案板裂缝,木刺染上暗红,"值三千两雪花银。

"凌昭瞳孔骤缩。

七日前他私放赈灾粮队时,就该料到这般结局。

铁链在腕间哗啦作响,他忽然暴起扣住对方咽喉,却因剧痛跪倒在地——江怀舟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刺入他膝窝。

"箭簇带倒钩,再动会扯断筋脉。

"温热的掌心贴上他冷汗涔涔的后颈,江怀舟的声音像在哄受惊的幼兽,"二楼丙字房有金疮药。

"追兵的马蹄声碾碎水洼,凌昭挥刀划向对方脖颈。

刀锋却在触及皮肤前被青铜机簧卡住,江怀舟袖中飞出的铁链缠上房梁,带着两人撞破木窗翻上二楼。

凌昭重重摔在织锦软垫上时,嗅到对方衣襟间的沉水香。

"你究竟......"质问被按在唇上的手指截断。

江怀舟掀起地板暗格,暴雨声瞬间变得沉闷。

追兵的皮靴踏碎楼下陶罐,凌昭能清晰听见暗河特制的链镖刮过墙砖的声响。

狭窄空间里,江怀舟的呼吸拂过他染血的锁骨。

"别出声。

"他用口型说,指尖在凌昭掌心写了个"七"字。

这是凌家庄被屠那夜,阿姐哄他入睡时常画的护身符。

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,凌昭死死咬住下唇。

暗格缝隙透入的光束里,他看到江怀舟取出个描金漆盒,幽蓝药粉洒在自己溃烂的伤口上。

疼痛如百蚁噬心,却抵不过心中惊涛——这手法分明是墨家失传的"牵机引"。

"你体内有十三种剧毒。

"江怀舟突然开口,指尖划过他心口青紫脉络,"每月朔望发作的,是暗河的'相思灰'吧?"凌昭猛然攥住他手腕。

这个秘密本该随着每次毒发时的呕血,永远埋进暗河刑房的阴沟。

江怀舟却顺势掀开他袖口,露出腕间曼陀罗烙印:"他们用凌家庄孩子的血养蛊,把你炼成活的毒樽。

"阁楼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,追兵的链镖穿透地板。

江怀舟旋身甩出三枚青铜雀,机关羽翼展开的刹那,暴雨梨花针没入三名杀手的咽喉。

凌昭趁机掷出短刃,刀柄镶嵌的孔雀石在空中划出碧色弧光——这是暗河高层才有的兵器。

最后一名杀手在咽气前吹响骨笛。

江怀舟脸色骤变,扯着凌昭跃出窗外:"是血隼卫!

"凌昭在颠簸的马背上回头,看见客栈方向升起血色烟花。

江怀舟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,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,阿姐背着他逃出火场时,也是这般灼人的温度。

"为什么救我?"疾驰三十里后,凌昭哑声问道。

江怀舟正用银刀剜去他肩头腐肉,闻言顿了顿,月光流过他残缺的玉佩。

"十年前有个小姑娘,用半块玉佩换我半条命。

"药粉接触新鲜伤口的瞬间,凌昭听见他轻笑,"现在该我还给她弟弟了。

"马匹突然人立而起,前方断崖处,十三盏幽绿灯笼次第亮起。

江怀舟袖中铁莲绽放成盾时,凌昭看清灯笼下的玄铁面具——暗河最精锐的"无常簿"竟出动了大半。

"抓紧。

"江怀舟突然咬破指尖,在凌昭眉心画了道血符。

机关匣弹开的瞬间,凌昭瞥见匣内旋转的星图,某个熟悉的轨迹让他浑身战栗——那是凌家庄被焚那夜的星空。

竹影在青石板上摇晃,凌昭将染血的短刃抵在来者咽喉。

檐角铜铃轻响,烛火明灭间,他看清对方琥珀色的瞳孔里盛着月光。

"你救不了将死之人。

"凌昭哑声说。

客栈二楼地板洇开***暗红,追兵的马蹄声自十里外的官道传来。

江怀舟将药箱搁在雕花木桌上,玄色衣袖拂过凌昭腕间铁链。

那些锁扣分明是暗河死士的标记,此刻却松垮地垂落,像被斩断的毒蛇。

"我救的不是暗河刺客。

"他打开描金漆盒,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蓝,"我救的是雨中折翅的寒鸦。

"凌昭猛地咳嗽起来,血沫溅上对方月白中衣。

追捕持续了十七日,从青州到南境,他左肩的箭伤已开始溃烂。

江怀舟的指尖带着药草清香,轻轻按在他紧绷的背肌上。

这感觉很陌生——暗河的刑房里只有烙铁与盐水,同僚的刀刃永远比话语先至咽喉。

"为什么?"凌昭盯着正在调配药粉的背影。

那人腰间玉坠刻着机关图谱,分明是墨家传人的信物。

江怀舟转身时,凌昭才发现他右耳垂着枚银环,随着动作在乌发间若隐若现。

"三日前你在落霞镇杀了盐铁司贪吏。

"他掀起凌昭染血的衣襟,"昨日又在渡口救了落水孩童。

"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,凌昭咬住牙关。

疼痛像淬毒的蛛网在血脉中蔓延,却比不过江怀舟接下来的话:"我要看看暗河的冰层下,是否真没有活人的心跳。

"子夜惊雷炸响时,凌昭从噩梦中惊醒。

冷汗浸透素麻里衣,他本能地去摸枕下短刃,却触到温热的汤药碗。

江怀舟支着下巴坐在床边,指尖转着枚青铜机簧。

"你喊着'阿姐'。

"他说,"还有'不要烧'。

"凌昭猛地攥住他手腕,力道大得能捏碎骨头。

但江怀舟只是平静地迎上他充血的眼睛:"暗河七年前屠了凌家庄,却留下你作杀人刀,真是好算计。

"烛芯爆出火星,凌昭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
这个秘密本该深埋在那场大火的灰烬里,此刻却被陌生人轻巧道破。

他翻身将人压在榻上,刀刃横在对方颈动脉:"谁派你来?""墨家擅长的不止机关术。

"江怀舟指尖抚过他手腕内侧的烙印,那里刻着暗河标记的曼陀罗,"还有观星。

你命宫里的血光,七年前就染红了整个星盘。

"凌昭的手开始颤抖。

记忆如毒蛇撕咬神经,阿姐将他推进水井时燃烧的裙角,暗河主人踩在他手背上的铁靴,第一次杀人时喷溅在眼睫的鲜血。

江怀舟突然握住他持刀的手,牵引着划向自己心口:"要灭口就刺这里。

"刀尖刺破锦缎的刹那,凌昭猛然撤力。

短刃当啷落地,他像被烫伤般后退,直到脊背撞上冰冷墙壁。

江怀舟捡起匕首,月光沿着刃口流淌:"吾利刃所往,便是吾心之所向。

"这句话本该是暗河的杀诀,此刻却成了剖白。

凌昭看着对方解开衣襟,露出心口旧疤。

那道伤痕与自己腕间烙印出奇相似,仿佛某种宿命的回响。

"七年前我也在凌家庄。

"江怀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"你阿姐给了我半块玉佩,让我去后山找守林人......"暴雨倾盆而下,凌昭突然剧烈喘息。

记忆如闪电劈开混沌——冲天火光中,阿姐将玉佩塞给黑衣少年,而自己蜷缩在井底听着惨叫声渐渐微弱。

原来当年幸存的,不止他一人。

"后来我翻遍三百具焦尸。

"江怀舟将玉佩放在他掌心,玉石还带着体温,"直到看见你腕间的烙印。

"凌昭低头看那半枚残玉,上面沾着暗褐色的血渍。

他忽然扯开衣领,拽出从不离身的银链。

当两块碎玉严丝合缝地拼成完整太极图时,屋外传来弩箭破空声。

江怀舟旋身甩出袖中机簧,铁莲花在窗前砰然绽开,截住三支淬毒箭矢。

凌昭已抓起外袍翻出窗外,暴雨瞬间浇透全身。

他回头望进江怀舟的眼睛:"跟着我,会死。

"回应他的是划破雨幕的轻笑。

江怀舟跃上马背时,袖中飞出七枚青铜雀,机关羽翼在夜色中展开成盾。

"你之所向,我与你同往。

"马蹄踏碎水洼,凌昭望着前方蜿蜒的山道。

暗河的追兵不会超过三十人,但真正可怕的,是七日后必然降临的"鸩酒"——每个叛逃者都会被种下剧毒,除非取回主人的解药。

雨越下越大,江怀舟的体温透过湿衣传来。

凌昭忽然想起暗河地牢里的规矩:动情者,剔骨鞭三十。

但此刻他任由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指缝,仿佛那些酷刑都成了前世的幻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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