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恪是中宫嫡出,却不受皇帝青睐。
皇后病故后,时任太子太傅的薛老成了他仅剩的倚仗,也成了其他人的眼中钉。
薛太傅不久便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获罪,被革职为民、赶出京城。
祁恪为此出言不逊触怒皇帝,被收回监国之权,丢到偏远的浔阳治理本地官都头大的杂务。
名义是历练,实则是让他犯下错处,好顺理成章地废嫡立庶。
那支贯穿我右肩的羽箭,大抵是他的兄弟们等不及了,想来个富贵险中求。
祁恪在浔阳日夜悬心,看谁都像刺客,每晚拥住我才能入睡。
开春时韩礼兴冲冲来传讯:「肃国公说他的独女对殿下有意,陛下已经赐婚,咱们能回京了。」
我听祁恪说过,叶家世代领兵、战功赫赫,但凡肃国公有个儿子,他都得嫌龙椅烫屁股。
叶家选了他,东宫一时半会不会换人了。
祁恪的脸色却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。
他负手远眺,干笑一声:「肃国公真会看时机,雪中送炭,换我将来知恩图报……又有谁来问过我的意愿?」
韩礼迟疑了下:「您是说紫云姑娘?您回去大婚,带上她……」
我在门外,闻言呼吸一滞。
我原是来告诉他,我已有两月身孕。
眼看摆脱贱籍之机就要溜走,我一步跨进厅门,凄凄跪倒:「紫云自知人微福薄,但腹中有了殿下骨肉,只求殿下留我在身边,我愿为奴为婢侍奉你与主母。」
祁恪无视韩礼给他使的眼色,伸手扶起我。
「傻话,我与叶氏只是联姻,你今后不必顾及她。」他轻柔拂去我算准角度滑下的泪珠,语气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凉意。
祁恪言出必行,回京后待我恩爱如初,甚至落下「宠妾灭妻」的话柄。
起先我天天恐怕太子妃叶清霜来找麻烦,幸而高门贵女气量非凡,倒一直与我相安无事。
但这些翡翠兰可能实在要紧,她素来稳重得像一幅仕女图,此刻却眉头紧锁、额前沁汗。
我自知理亏,怯怯道:「鸢儿毁了您几株兰花?我马上差人重新去买——」
月影毫不客气地横我一眼:「翡翠兰一株百金,何况我们这些是南州贡物,只怕有价无市。」
我转头向宝燕:「把那副东珠头面,全折成现银给灶房的李家婶子,叫她赶紧去办。」
宝燕一脸蒙,我推了推她:「你前日不是还抱怨,李家婶子的弟弟是个花农,托她四处求人想包揽东宫的应季花卉么?」
宝燕恍然大悟,一拍脑门:「对对,难为姑娘记着。」
叶清霜微微抬眸,见我不似作伪,眉头稍松。
她点了点数:「好,六株。」
我迅速福身,得了大赦般地拎走霜打茄子似的鸢儿。
我把东珠头面塞进宝燕手里,她还在***:「我以为太子妃要伺机大闹一番,就这样?」
「你一双眼是喘气用的?她分明只紧张她的兰花,没多看我一下好不好。」我越想越肉疼,狠拧罪魁祸首鸢儿一把。
宝燕收好东珠头面,撇了撇嘴:「都说太子不中意太子妃,我瞧着太子妃对他也未必上心。」
我倏地伸指摁在她唇上。
「是是是,不议论主君主母,不惹是生非。」宝燕鹦鹉学舌我常念叨的话,挑帘出门。
太子偏宠,太子妃大度。
如果没有鸢儿的怪话,我真觉得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。
鸢儿被我拧得小脸红红,屏着眼泪偎在我身前:「娘,我不靠近那些花了,你别再不要鸢儿。」
臭小子。
我一把搂过他,连日的心慌意乱里陡然生出一股力气。
重生也好,噩梦也罢。
三月后起事是我亲耳听到的,结局如何我管不了,但谁也别想趁乱要我们母子的命。
可祁恪为什么杀我?
会和那个「贵妃娘娘」有关吗?
我一个人胡思乱想,毫无头绪。
薛家这回是借治病的由头才被准返京,一进城便被祁恪接进府里。
我领着鸢儿在书房里打发时间,不去硬凑热闹。
我翻出祁恪不时拿在手里的一本诗集,刚要打开,窗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,是叶清霜带薛家一行人去看翡翠兰。
我和鸢儿缩在窗边,探头探脑。
祁恪左手搀着薛老,右边是薛家长子和儿媳,夫妻二人不时与祁恪说笑,十分熟稔。
叶清霜跟在后头,与薛家小姐牵着手,聊得热络。
唉,高门儿女大多自小相识,鸢儿有我这样没家世的娘,也是苦了他。
突然,鸢儿嗖地绕到我身后,搂住我的腿。
「贵妃娘娘,贵妃娘娘来了!」
我手一抖,一张泛黄的剪纸小像自诗集中飘然滑落。
和外头言笑晏晏的女子,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