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云宗,炸了。
就三个字,足以概括一切。
短短三日,楚辞这个名字,像一场天外降下的瘟疫,从最不起眼的外门角落,一路传染到了戒备森严的内门,甚至在亲传弟子的茶杯里都搅起了风暴。
“听说了?纳兰师姐那个婚书上的耻辱,是个活神仙!”
“活神仙?他娘的,那是索命的阎王!他三天前说纳兰家有‘剥极必复’的凶兆,昨晚上,纳兰家命根子似的玄铁矿脉,真就被人连根拔了!家主当场喷血,今儿天不亮就派人抬着礼,跪在山门口,想求楚师兄再开金口!”
“剥卦……万物剥落,根基不存……真让他说中了?”
嫉妒。震撼。不信。敬畏。
种种念头在青云宗三万丈的山脉间野蛮生长。
内门,揽月小筑。
“砰!”
一只白玉茶盏,粉身碎骨。
纳兰月一张俏脸绷得铁青,胸口急速起伏,呼吸像是破旧的风箱。那颗她引以为傲、坚如磐石的道心,此刻,正发出一阵细微又尖锐的悲鸣。
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,悄然蔓延。
废物。
那个被她视为毕生之辱,退婚时连眼角余光都吝于施舍的男人。
怎么可能?
他怎么可能,有这种近乎鬼神的手段?
“巧合……对,一定是巧合!”她死死咬着嘴唇,试图说服自己。
可脑子里,楚辞那天的声音却像是跗骨之蛆,一遍遍回响,挥之不去。
“剥卦之末,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。三日之内,你纳兰家,气运尽失。”
每一个字,都化作了一根烧红的铁针,狠狠扎在她名为“骄傲”的命门上。
……
与此同时。
风暴的最中心。
楚辞正坐在他那间四面漏风的破院里,拿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树枝,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茶沫。
水是后山的山泉,茶叶是宗门发的、连杂役都嫌粗劣的茶梗。
可他硬是品出了一股子“哥喝的不是茶,是寂寞”的世外高人风范。
呵。
我可真是个天生的演员。
楚辞内心翻了个白眼,端着高人架子的腰背,已经开始发酸。
不过效果是真不错。这波利用信息差打出的降维打击,声望值简直赚到盆满钵满。
纳兰家那点破事,在我这“先天易感”面前,跟**了没区别。
整个家族的气运,明晃晃就是一座“山地剥”卦。第六爻爻变,“硕果不食”,败亡前的最后一次红灯警告。这种送分题,闭着眼睛都能答对。
哦,他们看不见。
那没事了。
他抿了口又苦又涩的茶水,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作响。
【人设打造第一步:预言家身份,确认。】
【下一步,就等青云宗高层这条大鱼,什么时候咬钩了。】
念头刚落。
院门外,传来一阵刻意放缓,却依旧难掩急切的脚步声。
很整齐。
不止一人。
“敢问,楚辞师兄可在?内门弟子张凌,奉宗主之命,前来拜见!”
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楚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内心却瞬间拉响了礼炮。
【来了!来了!咬钩了!还是宗主这条最大的!】
他慢悠悠放下茶碗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破旧的院门。
“门没锁,进。”
院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。
以张凌为首的四名内门精英,迈步而入。
下一秒,四人齐齐愣住。
这院子……比传闻中还要破败。
这屋子……怕是风大点都能吹倒。
可就是在这片废墟般的背景板中,那个端坐于石凳之上的青年,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,面容清俊,眼神淡漠。
仿佛周遭的一切,都只是为了衬托他的超然。
张凌心里咯噔一下,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。
传言非虚。
这绝对是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!
他不敢有半分怠慢,快步上前,弯腰九十度,双手高高奉上一个盖着红布的紫金托盘。
“宗主听闻师兄神断,深感敬佩,特命我等送来薄礼,以彰师兄之功!”
红布揭开。
灵光迸射!
一千枚上品灵石,码放得像一座小山,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三只丹瓶,上面篆刻着玄奥的丹纹,正是内门弟子都梦寐以求的“凝气丹”。
还有最中心那枚青玉令牌,上面雕刻着流云纹路,象征着宗主亲令!
“嘶——”
院外早已挤满了伸长脖子的围观弟子,此刻无不倒抽冷气。
这手笔!
这几乎是长老级的赏赐!
宗主此举,无异于向全宗上下宣告:楚辞,是我云天河罩着的!
所有非议,顷刻间化为齑粉。
张凌的腰弯得更低了:“宗主有请,欲在青云殿晋见师兄,共商宗门大事。”
楚辞这才缓缓起身,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。
“既是宗主相召,理当晋见。”
他语气平淡。
“头前带路。”
【可以,这波“康侯用锡马蕃庶”的戏码给足了排面。天子召见,赏车马,赐封地,流程很标准。】
他心中暗爽。
【看来,宗门遇到的麻烦,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……除非,墙塌了之后,能捡到宝。】
跟着张凌,踏上通往主峰的白玉石阶。
楚辞习惯性地放开了自己的“先天易感”。
一瞬间。
眼前的世界变了。
巍峨的青云宗,在他眼中不再是山川殿宇,而是一个庞大到无以复加的卦象系统。
山脉灵气的流转是卦的骨架,数万弟子的气息是爻的血肉,万物生灭,都在这巨大的卦盘上,显现出各自的轨迹。
整个宗门的气运,呈现为一座宏大的“雷天大壮”卦。
声势浩大,如日中天。
但也仅仅是表面。
在那雄浑的表象之下,楚辞再次感知到了那种熟悉的、令人不悦的“失真感”。
【又来了……】
他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。
【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,偏偏有几个核心区域的数据流是乱码。】
他的感知力,如水银泻地,顺着那几处“乱码”的源头探去。
越是靠近半山腰的炼丹阁。
越是靠近笼罩全宗的护山大阵核心。
这种不和谐的“杂音”就越发尖锐,越发刺耳。
仿佛那里的“天道规则”,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啃掉了几块,露出了底下空洞的、毫无生机的内核。
【有意思。】
【看来,病根就在这儿了。】
……
青云殿。
古朴,庄严,空气中都悬浮着名为“威严”的尘埃。
楚辞踏入殿内的瞬间,至少有七八道凝重如山的目光,同时落在他身上。
主座之上,端坐着一名面容坚毅、不怒自威的中年人。
青云宗宗主,云天河。
他的目光锐利如鹰,仿佛能将人的五脏六腑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【乾卦九五,飞龙在天。】
楚辞心念一动,瞬间有了判断。
【气运鼎盛,是为一宗之主。但卦象边缘隐现亢龙有悔之兆……呵,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枭雄。】
云天河左手侧,坐着个须发皆张的红袍老者。
老者面色焦黄,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药香和一股压不住的火气,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楚辞,写满了“你算老几”的审视和不耐。
【离卦,却不安于本位。卦象躁动,呈火山旅之态。】
【典型的技术宅,还是个暴脾气的。】
此人,正是青云宗丹道第一人,药尘子。
“你就是楚辞?”
云天河开口了,声音沉稳,却像一块巨石,直直压了下来。
“纳兰家的事,本座听说了。说说看,你是如何做到的?”
没有客套。
没有寒暄。
直入主题。
这是试探,也是敲打。
楚辞微微一笑,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。
“回禀宗主,晚辈家传一点微末的卜算之术,偶有所得,当不得‘做到’二字。不过是观其气运已呈‘剥’象,知其大厦将倾,随口一言罢了。至于其中玄妙,天道昭昭,只可意会。”
【翻译一下:祖传的,秘方。别问,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。爱信不信。】
这套说辞,进可攻退可守,完美。
云天河双眼微眯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滴水不漏。
“好一个只可意会。”他点点头,不再追问,话锋猛地一转,指向身旁的药尘子,“药长老,你来说。”
这一下转折,生硬,突兀,充满了压迫感。
药尘子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,猛地一拍扶手,霍然起身。
他没看楚辞,而是指着殿外炼丹阁的方向,冲云天河咆哮:
“宗主!还有什么好说的!我那‘**丹’,一百炉!一百炉里能成一炉,都算祖师爷开眼了!材料、火候、手法,老夫拿项上人头担保,没有半分差池!可它就是不成!就是不成!”
吼完,他才猛地扭头,用一种近乎嗤笑的眼神瞪着楚辞。
“小子,别以为你瞎猫碰上死耗子,蒙对了一次,就能对天下事指手画脚!炼丹是实打实的学问,是分毫之差的严谨!不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,能懂的!”
云天河对药尘子的咆哮置若罔闻。
他的目光,如两把钢刀,始终锁定在楚辞身上。
他缓缓道出真正的来意:
“其二,我青云宗护山大阵‘四象锁天阵’,乃开山祖师所立。但近百年来,灵力运转日渐晦涩,阵眼灵石的消耗,是百年前的十倍。多处关键节点,已现崩解之兆。长此以往,不出十年,大阵必破。”
说完。
整个大殿,落针可闻。
云天河的审视,药尘子的怒火,其余几位长老探究的视线……
所有的压力,在这一刻,全部汇集于楚辞一人之身。
这是求助。
更是终极的考验。
你能算宗门之外的旦夕祸福,那你,能否勘破我青云宗内部的沉疴痼疾?
在所有目光的焦点中,楚辞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【终于来了。】
【真正的考题。】
他的“先天易感”全力发动。
整个世界的声音、光影、气息,尽数退去。
在他的神识之中,只剩下两个巨大、残缺、充满矛盾与冲突的卦象,轰然呈现!
片刻之后。
楚辞睁开双眼,眸中一片清明。
他没有长篇大论,也没有故弄玄虚。
只是平静地看向面色焦躁的药尘子,轻轻吐出八个字:
“火风鼎,惜乎折足。”
话音未落,他不给药尘子任何反应的时间,又将目光转向主座上神情凝重的云天河,再次吐出八个字:
“泽水困,君子何为。”
当最后一个字落下。
整个青云殿,死一样的寂静。
方才还暴跳如雷的药尘子,像是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了天灵盖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脸上的嗤笑凝固,继而转为惊骇,最终化作一片死灰。他嘴唇哆嗦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主座之上,一直稳如山岳的宗主云天河,竟“霍”地一声,从座位上猛然站起!
他双目圆瞪,死死地盯着楚辞,那眼神中,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!